捞月亮的人

慢慢喜欢你

(一)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黄澄澄结婚了,好多年前。

李渔坐在桌前,一张张翻着手机里的照片,白色的芭蕾舞裙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神圣端庄,她嘴角噙笑地望着台下的人,她终于找到那个坐在台下看她跳舞的人。

他突然想听一首歌,于是打开播放器,找到那个只有一首歌的歌单,点了播放。

那首歌叫《香港街灯》,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角松敏生的声音,“耸立的大厦之间,炎热的街道,人声嘈杂的弥敦道,流向浅桥的热风……”

现在是2018年北京时间18点,结束完上午的同传工作后,李渔便待在酒店不想动弹,点了一个外卖,继续学习明天会议上内容。同传工作就是如此,必须时刻保持学习状态,有可能当天讲者突然吟两句诗,或者说很多拓展的东西,比如本来在说大数据,接着便引申到大数据农业,就开始讲很多农业的东西。这是非常不可预测的。当发生这种状况时,他就会有一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,既紧张又兴奋。

工作完成后,这首《香港街灯》便是他宁心之曲。第一次听这首歌时,李渔只听了一半,黄澄澄愣把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,看着她趴在护栏上歪头朝着自己笑,他本能地抗拒,取下耳机,冷漠地走向前,漫无目的地盯着窗外,只要不看到她就好,可映在车窗上落寞的眼神还是像影子一样跟着他好多年。

高中毕业到了日本,某天走上灯火辉煌的霓虹街头,他又想起这首歌。

叫什么来着?黄澄澄没有说过。

怎么唱的?他试着哼起来,好像不对。他只记得一点点的旋律,hongkong lights,it's lonely night……迎着音像店老板打趣的眼神,李渔怯怯地哼出了旋律,拿到专辑后说了声多谢后便匆匆忙忙逃离。

那年是1998年,李渔靠着椅背,望着天花板,回想起以前。

黄澄澄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,久到李渔把瓶子里带有英语单词的千纸鹤折了一遍又一遍,把她的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,李渔心想,这几只千纸鹤自己两天就能折完,而那只大肥鹅却花了一个星期才折好。

但自己却主动忽略,前不久还因为拆开折不回来,特地向妈妈请教了一番。

那时候妈妈问,“小渔,折了送给小夕呀?”李渔头也不抬,“这些都是黄澄澄的,要是那只大肥鹅知道我把她的小天鹅拆了,非得缠着我哭不可。”嘴里尽是埋怨,但飞扬的眼神似乎更真诚。

那个时候,他19岁,却还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心。

(二)

“早上好!”李渔咬着面包,跨上单车,身旁立即跳出一个黄色的身影,笑着朝他打招呼。

“早上好。”李渔木着脸,回了一句,取下面包的手却顿了顿。

“唉,打住!千万别又说什么喜欢自作主张的人……”她立马坐上后座,“我在信里说最近舞团要巡演,比较忙。”随后环上那人的腰,“我只是忘记说有一场到日本的演出,而且我比舞团先几天到日本……但!我保证是因为公事,不是私事。”黄澄澄发誓。

李渔低头,叹了一口气,那人的手指在他腰前绞来绞去,“下次别……”

“下次绝对会通知你的!”黄澄澄抢白,又小声嘀咕,“说了你也不一定会来机场接我……”

“那想去哪儿?”李渔取下围巾,扭头给人戴上,睫毛上的雪花一闪一闪。

“嘿嘿,你去哪儿,我就去哪儿!”后座上的人正傻乐,瞅着围巾,“这不是我给你织的那条吗?”

李渔咳了咳,“不记得了,天冷,随便取的……坐好了。”

今天是周末,李渔打算把之前剩的大部头啃完,他修了日语作为第二外语,平时交流还行,啃上文字便有些头疼,不过看着旁边睡着的黄澄澄,翻书页的手居然变得轻快起来。

黄澄澄本来就是一个好动的人,自己却带着她泡图书馆,李渔不是没想过不妥,但就这样能让她好好睡一觉也好。

原来是打算来看我,所以这么久都没写信,想到这里,李渔安心了不少…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,从早上到中午,自己松了多少口气。

“待会儿能不能去你那里吃饭呀?”黄澄澄坐在长椅上,嘴里吃着关东煮,“刚才那个我觉得不怎么好吃……”李渔扶额,“那你一人还吃两份呀?”

“当然是给你面子啦!烫……烫……烫……”一个关东煮从黄澄澄嘴里滚进李渔的手里,李渔把纸巾递到黄澄澄眼前,“擦擦,让你吃慢点……又没人和你抢。”接着又用纸巾包住掉在手里的那颗丸子,扔进垃圾桶。

他自顾自的解释,“之前住我妈那里,前几天为了到学校方便,租了一个房子,不过现在还没有收拾好,改天。”说着又补充了一句,“我一个人住。”

他知道,这只大肥鹅就只想听最后一句,告诉花彪自己换了房子,就等于告诉了杨夕,就等于直接告诉了灯灯黄。

至于杨夕,自己还是会经常想起,想起那个被阿姨揪着打躲到自己衣柜的小杨夕,想起那场水痘,不过想起的不只是她一人,还有飞车五人党。那个坦荡的李渔,终于在临行前说了自己多年的爱意,但这样的述说只是为了给青春画上一个不是那么圆满的句号。李渔仰起头笑了笑,看着眼前人,“你要是不忙的话,要不要帮我一起收拾?”

(三)

千禧年,李渔作为交换生,回到了北京。

他依旧还是一个人住,学校宿舍里不允许养猫,他只好搬出来住,还好二条有一个小套间在京,虽然离学校比较远,但好在交通便利。

最近家里的猫特别爱翻垃圾桶,等李渔跟在后面处理干净后,它又会溜到其他地方,非得发出声响不可。没有办法,李渔只好把它捞上来抱在怀里,一手按着书页,一手顺着猫毛。听着猫在自己腿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。

正应了那句话——猫随主子,黄澄澄好像也是这样。

同一年,黄澄澄拿到了到中央芭蕾舞团的学习机会,舞团离二条的房子特别近,不过她却一直很忙,忙着练基础功,忙着排新舞,几乎没怎么上来过。偶尔碰到周末休息的时候,才会缠着李渔,非得上来考察考察。这个时候,李渔也只会坐在电脑旁噼里啪啦地写着报告,她呢,嘴上说着不打扰,却总会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书桌,碰掉上面的书,啪的一声,然后大笑,指着远处玩着毛线球的猫说:“不是我,我没做,是它干的!”

黄澄澄常说,只有这样,自己才会给她一个眼神投喂。她,总是会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词。什么是眼神投喂,李渔回忆了很久,自己当时只是翻了一个白眼继续工作,但黄澄澄非得强调,李渔除了翻白眼,还有忍不住上扬的嘴角。

想到这里,李渔拨了一个电话。

“黄澄澄,你再不回来,你的猫就要送人了!”李渔举着电话,逗着“猫”。

“别呀别呀!李渔,你说过你会照顾它的!”李渔仿佛能够看见黄小姐急着打转的样子,李渔以拳抵嘴,低低笑了几声。

“我可没说过。”这只布偶猫是黄澄澄的,随主儿,米黄色的,俄罗斯进修期间把它“托付”给了李渔。

“你之前默认的,送佛送到西啦!回来给你带俄罗斯雪地靴!”那头咋咋呼呼。

“不要给我送鞋。”李渔声音闷闷的,“继续养就是了……”

送什么都不要送鞋。

(四)

2003年秋天,非典刚过去不久,飞车五人组中的在京三人约了一个火锅。

“李师傅,和万年向日葵发展得怎么样?”杨夕涮了一串肉,死守严防,眼巴巴地盯着,防止被别人吃掉。

花彪刚取完水果回来,“是呀,哥们,这黄澄澄都多少年了?咱们看电影也带她,吃饭也带她,反正有你的地方肯定能见她。”他伸筷子下锅搅和着,趁杨夕不注意立马夹了放嘴里。

李渔见状,笑了好久,还是老样子,他嘴里说着:“能怎么样?也就这样”,夹了肉也不吃,直接递杨夕碗里。

“你就没说过爱她?”杨夕停下筷子,郑重其事的问。

“为什么要说?”李渔没当回事,正集中注意力夹菜,整整齐齐地放在座位旁边干净的小碟子里。

坐在对面的花彪一直摇头使着眼色,李渔以为是说他偏心,又匀了一些给花彪。

杨夕长叹了一口气,扶额不肯看对面的人。还是花彪打破了沉默:“黄澄澄,你怎么才来?来,快坐。”

李渔回头,这才发现站在背后的黄澄澄,穿着黄色的风衣,低着头,提着北冰洋。

“不好意思,来晚了。”她抬起头,笑容耀眼,“呐,我就是给你们送这个过来!”她摇了摇手中的饮料,“团里还有事,刚来电话,非得再排一次,你们知道的嘛,团里缺了我可不行。班长咱们下次再约。”

递过手中的饮料,她没有再看李渔一眼,转身离开。

开始走得极慢,像是芭蕾舞的开场,走到门边,一不留神便消失在人海中。黄澄澄身上的黄,从未如此暗淡过。

杨夕僵了很久,把对面碟子里晾凉的菜端了过来,边笑边说:“可怜我们这美丽的黄澄澄小姐,别人专门晾凉的菜就都归我了。”

花彪捅了捅杨夕,杨夕依旧我行我素,一副痞子样,“怎么,我说的不对吗?黄澄澄不可怜吗?有人呀,明明喜欢到不行,却什么也不肯说,以前是这样,现在还是这样。真真以为人家能等他一辈子呀?走咯走咯!”

一顿火锅,大家都在笑着,但吃到最后,好像是不欢而散的,各怀心事,各走一边。

李渔站在萧瑟的秋风中,耳边响起花彪轻飘飘的一句话:“话从人的嘴里说出来,很容易消失在人的耳朵里,但是有的话并不会消失,而且你要说出口了,才能进入听者的心。”

2003年,李渔24岁,他懂了自己的心,却不懂有的话要说出来才会有魔力。

2003年,黄澄澄24岁,依旧还在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被爱。

那句“为什么要说”,让她不得不在乎,是因为不喜欢吗?那个坦荡的李渔都能给杨夕表白。可是为什么就我不行呢?

练习室里,她脱掉黄色风衣,对着镜子,一圈一圈地旋转着,速度越来越快,直到失去重心跌倒在地。

“不喜欢就不喜欢,反正我喜欢。”黄澄澄抬起头来,满脸泪水,“不许哭!”

现在黄澄澄正独自走在爱情这条黑暗的隧道里,她从未像现在这样,觉得前方会是那么黑暗,觉得会是那么孤单。

(五)

“大哥,半夜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您喝酒?你就知道欺负我,怎么不叫花彪啊?”二条郁闷地举起杯子碰了碰。

“花彪他们这个点睡了。”李渔趴在吧台上,摩挲着啤酒瓶口,眼神朦胧,显然是醉了。

“合着单身就该被剥夺睡觉的资格?”二条刚从广东飞回来,落地就被喊到这里,听他絮絮叨叨说他家里养的那只猫。

猫有什么好说的?

那只猫只爱吃皇家猫粮,那只猫只喜欢玩黄色的毛球,那只猫只喜欢扎黄色蝴蝶结,那只猫只喜欢捕一条笨鱼……

唉?怎么越说越离谱,看来真是醉了……

李渔闭上眼睛,黄澄澄已经一个月没有来找他了。没有找他练习口语,没有找他听写单词,这样下去……这样下去……英语还怎么超过自己?

于是前几天,为了秉承人道主义,他插着裤兜,溜到了舞团门口。

他连开场白都想好了,“黄澄澄,你英语最近怎么样呀?就你这样的水平,以后出国交流岂不是很麻烦?”

或者,“黄澄澄,你留在我家的猫什么时候才接回去,它老是半夜钻我被窝……”

他做好充足准备,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,反倒是被舞团一姑娘搭起讪来,“你说澄澄呀,好像是最近有点疲惫,团长特别给她批了假,让她休息休息。”姑娘自顾自地说着,“看样子,你对她特别感兴趣,你可得加把劲,给你个友情消息吧,澄澄现在还没有男朋友,你可以放心追了!”

“没有男朋友?”李渔心沉了沉。

“对呀,前几天我还问她来着,她亲口说的。你俩要真成了,可要记得请我吃饭!”说着又走回练习室练习去了。

二条总算把人搬回小套间了,不能喝就别喝,弄得自己也是一身酒味。

喝完酒就自己和花彪正常一些,杨夕撒起酒疯来就乱咬人,只有花彪能够降服,李渔大醉好像也就这一次,不过这一次就够呛的了,平时没多少话讲,喝完酒后嘴便没停过,一下笑一下哭,一下念叨家里养的那只猫,一下念着怎么会没有男朋友?

二条嗅了嗅身上的酒味,给他盖上被子后就立马逃出房间,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,也该回家补个觉了。

二条走后,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,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下,流进被子里,消失不见。

1997年,李渔18岁,他看了两场《大话西游》,但是到了现在,才真正懂得它的含义,紫霞仙子在至尊宝的心里留下一滴眼泪,黄澄澄也在自己心里留下一滴眼泪。

(六)

“爸——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儿子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喊道,“我,不想在干爹家吃饭了!我想吃你做的排骨!”他小声地说,“您媳妇做饭太难吃了,没有想到干爹干妈家的更难吃……”

李渔指着屏幕前的孩子,“有得吃就不错了,挑什么挑。挂了,你干妈电我了,我待会儿还得看直播。”

“您真是亲爹!妈让你给她买鞋!”儿子哼了几句,挂了电话便撒开脚丫子在花彪家里乱窜起来。

挂了电话,李渔立马给杨夕回了过去,“李师傅……我最近手特别疼……”杨夕举着手机直播。

“得嘞!赶明儿给你买一按摩椅。”李渔坐在桌前,撑着下巴。

“上道!瞅瞅,要出来了啊!”杨夕撤回镜头,投向舞台。

2003年冬天,李渔病了很久,早上跑阳台上吹风,晚上睡觉不盖被子,终于换上了重感冒,浑身酸痛,有气无力。

他给黄澄澄发了一个短信,“黄澄澄,我病了。”

怎么也不见回复,他又给黄澄澄拨了一个电话过去,“喂——”很久没有听到“猫”的声音了。

“黄澄澄,我生病了。”李渔拖着鼻音,他也确实难受,挠得黄澄澄心里直痒。

“我知道——”那头温柔了好多。

突然一阵忙音,李渔这边断了线。

怎么了?怎么严重到这种程度?黄澄澄赶忙裹上棉衣直奔小套间。到了门口,掏钥匙的手都不听使唤,掉了好几次。

“李渔——李渔——”她焦急地呼喊着,走进卧室,就见那人气息奄奄斜靠着床头。

她手足无措,捧着他的脸就开始哭。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说了好多个你,却一直成不了句子。

李渔感觉自己这一招绝地求生好像过了,看她小眉小眼皱在一块,一下子不忍心起来。

“我没事,就有点小感冒。”他捋着眼前人的发梢。这一句反而惹恼了黄澄澄,她眼泪一抹,坐在床边开始数落起来,“小感冒会脸色那么苍白吗?会累到起不了床?”

很多年后,李渔想起这个场景还是会会心一笑,他挪了挪位子,一下抱了上去,“那我抱一抱就好了!”任黄澄澄怎么拍打都不放手,因为他怕一放手,就再也捉不到了。

“你不要命,我还要命呢!我才不要被你传染……”黄澄澄哭得更厉害了。

“那更要传染给你了,你不是对我永远不免疫吗?”李渔勉强扯出笑容,直起身来,不管了,今后能不能幸福就看现在了!

他轻轻地贴上黄澄澄的脸,鼻尖摩挲着,“澄澄黄同学,能不能做我女朋友?”话语间的热气朦朦胧胧。

“嗯!”听到答案后,李渔缓缓吻上眼前人眼角的泪珠,“那我的女朋友,能不能嫁给我?”

(后记)

“李渔,不一起出去走一走吗?”同传组的同事问,“不了,我待会儿还追直播。”李渔笑着回答。

“最近没什么足球赛事啊!?”同事也是个球迷,之前还一起踢过球。

“是我妻子的,她今天有一场芭蕾舞演出,之前还想着去现场,但咱们不是走不开嘛……你快去吧,别让小王他们等!”

2018年,李渔还是继续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人,而黄澄澄也始终拥有那个坐在台下看她跳舞的人。

慢慢喜欢你,越来越喜欢你!

END

各位,圣诞快乐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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